九十岁的坚韧与顽强

沏壶热茶，静置放凉，我蜷缩进舒适的躺椅，外面的天已经黑得彻底，房里散发着暖光，洒满我一身。我随手拿起桌边的书，开头一句“我是雨和雪的老熟人了，我有九十岁了”映入眼帘，它把我拉到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面前，我聆听着她的故事。

雨雪把她看老了。

她是个鄂温克女人，是这个民族最后一位酋长的女人。她与清风流水、日月星辰为伴，活到了九十岁。她几乎见证了所有人的离开，也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民族走向衰落。她看着父亲去世后母亲逐渐疯癫，穿着羽毛裙尽情舞蹈，倒在了篝火前；她看着萨满跳神，拯救一个个苦难的灵魂，自己的儿女却作为代价湮没在宇宙中；她看着自己抚养长大的外孙女一步步迈向大城市，却带着对世界的不解与苦痛永远地离开了。看人看久了，她就去看看山水石林，看小草被太阳晒弯了腰；看着看着，眼里就有了一片海，有伤感，有淡然，有温存，有故事。

我以为她提起这些时会潸然泪下，所以准备好了纸巾，又猛地想起她可能用不惯，于是匆忙去翻找手帕。可她只是笑笑，像一汪平静的水，缓缓开口，她说“干旱所导致的裂缝是大地的闪电”；她说“故事总要有结束的时候，但不是每个人都有尾声的”；她说“世界上没有哪一道伤口是不能愈合的”……我了然，她的骨子里，仍然流淌着这个民族的坚韧与顽强。

这个满怀温暖且性格刚毅的民族，热切地爱着脚下的那片土地，爱着他们自己的萨满，爱着他们身边的族人。他们珍重每一条生命，没有与生俱来的优越感；他们崇敬每一片森林，亲吻着让他们得以生存的自然。我满怀敬意望向老人，她看着那团取暖的篝火，得意地告诉我火种的年龄几乎和她一样大，都上了年纪。我发觉，一个谦逊坚毅的民族，是不会被悲伤埋没的。

她把雨雪看老了。

在此之前，我其实很难对死亡释怀。但聆听过她的故事，我懂得了老人口中常说的“看开些”，到底是生死平常。正如迟子建本人所说，“死是必然的平凡的，从未有死者远离过我们，就像从未有生者会长生一样。”人本身，就该有被雨雪看老的过程，就该有把雨雪看老的气魄。

世人对于死亡，往往避之不及。《额尔古纳河右岸》以灵动的笔触和扣人心弦的情节，告诉我们，面对死亡，人类还有比悲痛更体面的正视、更坦然的豁达、更美丽的希望和更璀璨的永恒。